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就那么挂在半空中仿佛已经静默了一个世纪，天上没有一朵云彩，冷冷的光晕让我提前体会到或者在以后的某一个冬日我抬头望它时的情景。
她离开我有一段日子了，可是每到月圆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她把叶条轻轻靠在我的身上时对我说的话：“我怎么可以这么幸福？这远远超过了我想要的，甚至更多。”
“傻瓜，这才只是开始，相信我，这只是个开始。”我轻轻地说，“你看，月亮可以证明的，她睁大眼睛在看着我们呢。”
她哭了，说：“我们会不会被分开呢？”
“不会，不会的。”我努力把根须伸向她，牵着她。
我就这么仰着头，直到脖子酸疼。
秋天来了，我离她很近了。
春天的第一丝气息吹进这个山谷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舒服地伸了几个懒腰，然后兴奋地爬出地面。在土里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天，黑暗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属于我的世界从此清楚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忽略了在寻找这一束光明前所忍受的苦难，我大口地呼吸，愉快地歌唱，每天和鸟儿一起醒来，和小虫一起睡去。阳光、风和雨让我一天天强壮起来。
一天晚上我被一阵哭声吵醒了，这个声音就是来自她。
微弱的星光下，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看到她，她那时候丑极了，全身发着抖，不停地哭，我问她：“你怎么了？”
“呜……为什么会这样？”
“出什么事了？”
“呜……我以为从土里钻出来就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为什么还是一片黑暗的？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这一路上，我受了好多苦啊，呜……”
“现在是晚上啊，当然是黑的，过一会儿天就会亮了，你就会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又不认识你，我才不要你管我，呜……”
我笑了，我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啊，这个是没法选择的。不要哭了好吗？我陪你一起等太阳升起来。”
“可是我好害怕，这里到处黑乎乎的，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她不安地说。
“我不是好人，可也不是坏人啊，黑暗里任何东西都是一样，你分不清楚的，等阳光来了吧，当一切一丝丝的变得清晰，变成你梦想的样子的时候，你就会很开心的。”我伸出叶子拍拍她的小脑袋：“不要睡着了，天就快亮了。”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她每天都在笑，每天都是她吵着把我从梦里拉出来陪她看日出。我困，她就掐我。
这世界仿佛有看不完的新风景，有说不够的新鲜事，看着她充满欣喜的眼神，我也会被她感染。
她总是善于发现那些我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而我对她欣喜的表情一面十分享受，一面又装作若无其事，嘲笑她的大惊小怪。对于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总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我偶尔也会和她对上几句。
有一次下雨，她说：“渴了好久了，这雨来的太是时候了。不过，雨要是下的很大的时候就会连成线呢。”
我说：“是不是连成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雨大了你可能就会被冲走了。千万不要想着这些东西能保存着等下次渴了再喝。这次是这次，下次是下次，需要的东西一下子来太多，就会让人受不了。”
那时她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然后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大叫：“我太佩服你了！”
对于我们的关系，我不能形容准确。这是一个让我头疼又让我牵挂的家伙。唯一在我心里化不开的就是，我们的生命只能在自己的身上延续，而她和我这么近，却终究会是两个世界。
一个电闪雷鸣的初夏，彻底改变了我们之间那种不清晰的状态。她显然对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她吓坏了。
我搂着她，安慰她，用身体挡住一阵阵猛烈的风和漫天而下的冰雹。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是来自狂风的，还是来自冰雹的。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搂着她，拼命地忍着身上传来的巨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一粒冰雹砸在我的背上，我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我哭，这一夜，我断了三根枝条，脊梁也被打断了，大半个身子倒在泥水里。随后的几天里，她不眠不休地给我鼓励，给我信心，终于让我重新“站”立了起来。经过了这一场，她也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温婉贤惠的小女人。我们的距离就这么拉近了。
情爱的火一旦被点燃就会一下子烧得很旺，我越来越喜欢和她聊天，经常傻傻地看着她笑，她脸红了就扭过身去小声唱歌，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欢喜的。 一个月圆的晚上我第一次吻了她，虽然只是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她很吃惊地望着我，我心跳得很快，忘记了要怎样说话，我不知道她眼睛里传达的是怎样的一种反应。不过可以肯定那不是讨厌。
她的气息就在我的耳侧轻柔地刺激着我，我渐渐失去了控制，猛地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一开始她的肢体是僵硬的，在我热烈地亲吻下，她开始配合我，枝条纠缠在一起在月光下妖娆地摆动，她微弱地在我耳边呢喃：“哥，你不要欺负我……”
我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仿佛根本没有意识支配一样，身体的起伏是我唯一能控制的，那天晚上，她成了我的女人。
一切平息下来之后，冷静慢慢回到了大脑，我等着她的责骂，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伸手让我闭起眼睛，把脸靠在我的胸膛上说：“我怎么可以这么幸福？这远远超过了我想要的，甚至更多。”
草儿的生命就注定只在自己的身上延续，第二天一早我就更加肯定这个时刻即将到来，我发现我的身上长出了花蕾。
这种无奈渐渐变成一种愤怒，我变得暴躁，不爱说话，她也不敢理我，只是在一边看着我黯然的眼神偷偷哭泣。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面对她，我除了能给她亲吻和拥抱之外再也不可能给她任何东西，我最终只能开花，结果，然后死去，她就在我的身边，而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花开了，我并没有其它草儿的笑脸，我痛骂飞近我的任何一只蝴蝶和蜜蜂：“滚开！全他妈滚开！”
她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我尴尬地对她笑笑：“这些家伙真讨厌。”
她说：“哥，不要再这样了行吗？不要为了我……”
“闭嘴！”我粗暴地打断她：“关你什么事，你不要以为这都是为你，你是谁呀你？”
她不再说话，也再没有劝过我，只是一到晚上她就会温柔地搂住我，这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里面包含了感谢和心疼，同时我感觉在这无声无息的拥抱中，她在酝酿着什么。
不懈地坚守下我的花季过去了，花瓣一片片的掉了下来，可是我并没有笑，因为她也要开花了。
她和我不同，她一下子变得能吃能睡，拼命从土地里吸收营养，花蕾长得又大又圆。
面对我的愕然，她只是笑。她说，我要让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你应该高兴啊。可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花还是开了，真的很漂亮，大群的蝶儿和蜜蜂围着她转。她问：“我漂亮吗？”我忍着心里的酸意笑着说：“这么多美丽的蝴蝶都被吸引了，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话音没落我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个小男孩正蹑手蹑脚地拿着一根竹竿慢慢靠近，在竹竿的顶端有一个用来捉蝴蝶的网。
我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她却显得镇定自若，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一样。
我听到她说：“你说过，需要的东西不能太多，这次是这次，下次是下次，幸福对我来说已经太多了，再多会毁掉我，更会毁掉你。有我在身边，你永远不能从容面对自己，所以我……”
她的声音被一下子打断了，小男孩狠狠地挥动竹竿，把她和蝴蝶一起扣在了网里，孩子怕抬起网蝴蝶会从缝隙里飞走，干脆抓着网的底部，把她也一下子连根拔起，然后大叫着跑了：“抓到了，我抓到了……”
一阵风吹过来，我听到她最后的气息：“哥……”
一定是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在我身上动过什么手脚，我感觉花瓣虽然落了，可我还是结出了种子，我在心里哭着骂她：“你混蛋，你以为这样子很高尚吗？你也不想想，你用这样的方法走掉，我又要到哪里找你？”
进了深秋了，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秋天的山谷，可是每当一阵风吹过，我就会想起她在风中传递的呼唤：哥……
她走后我就这么熬着日子，等着冬天的到来，我的身体逐渐开始瘦弱干枯，皮肤发黄，四肢变得越来越无力，我再也没有办法顶住头上的种子，身子一抖把它们洒在了地上，我疲倦极了，困得睁不开眼睛，我睡着了。
下霜了吧，我被冻醒了，冬天终于来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就那么挂在半空中仿佛已经静默了一个世纪，天上没有一朵云彩，冷冷的光晕笼罩着我的全身，我连指头也懒得动一下，因为我从此再也不能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