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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忘怀情人逝去的春天

时间:2012-01-15T17:22:53.145+08:00 [心情日记]

  

  早上又睡过了头,起床出去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啦,因为是星期天,小康之家的客人竟然还是很多。领了个托盘,慢腾腾得排队。栏杆旁边的桌子上已经坐着了一桌人,都穿着运动衫裤,看样子象是附近学校里的中学生。

  其中一个小眉小眼的男生把细眉毛挤做一堆,神秘兮兮地对着另外三个说:“知道吗?今早上从马嚎运河里捞出来一具女尸……”他这么讲话的时候虽然显得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却大得足够周围其他吃饭的人都能听见。他对面坐着的一个把头发染成褐黄的女生接口说:“真是拿着历史当新闻啦,我早就知道啦。”女生旁边的男生,也是染着乱麻一样的黄发,一把把她的肩膀搂住了,哈哈一笑,“我猜测是情杀呢,昨晚我们就在马壕公园‘温习功课’来着,凌晨才回的宿舍,一个晚上都有一对儿男女在一个角落里吵架,我还说真讨厌呢……”

  我点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锅贴,一碟小葱拌豆腐,用托盘在不锈钢的柜台上推着,随着队伍朝收款处走过去。花了两元钱,吃得非常舒服。有汤有水,营养足够。那边四个中学生走后,关于“女尸”的议论并没有停止。靠近我位子左边的是一个单身的老太太,五六十岁的模样,戴着一顶手织的酱红色的绒线帽,穿着一件过时了的桑椹紫的短外套,估计是她的女儿媳妇穿剩了的。大概因为我也是一个人吃饭,也大概因为她一个人吃饭太无聊寂寞,尤其是肚子里有了独家新闻的时候。看了我端着饭向这边走的时候就一直拿眼睛看着我,把一双眼袋很大的眼笑成一条缝,我礼貌得回她一个微笑,想坐下来先享受自己的早餐。

  一坐下来,老太太就凑了过来,把自己面前的一个汤碗端到我的桌子上,继续朝我笑着。我又回她一个微笑,低头吃饭。她先喝了一口汤,也是小米粥,然后对着我说:“我今天早上带着贝贝散步的时候,贝贝是我的狗,亲眼看见了呢,那女人被打捞上来浑身都是水,……”我抬头看了看她的嘴角沾着几个黄色的饭粒,正随着她的多皱纹的嘴巴上下挪动,“噢,那运河里的水是很多的哦。”她见我好象感兴趣了,回身四下了看了看,注意到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她的演讲啦,提高了声音继续说:“是啊,真是可怜,是个年轻的姑娘呢,不,没看见模样,一捞上来就被盖起来了,然后就运走啦……”她回答着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的问题,把头使劲地扭着,又摇了摇,“我早就说了,那个地方很奇怪,去年死了一个男人,……我也是见过打捞上来呢……今年又死了一个姑娘……”。

  我吃完了碟子里的最后一片葱叶,她的小米粥还没有喝完。看来我得站起来给后来的好奇的人让开地方啦。我擦了擦嘴,对她抱歉得笑笑,拉来椅子绕过她朝外走去。

  二

  顺着马壕公园里面的鹅卵石小路,朝家里走去。今天是星期天,不想逛街,不想购物,也不想和任何人打电话。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九点多钟,太阳已经很大很大得悬挂在天上,烤得人身上粘粘糊糊,象是穿了一件油腻腻的鱼衣。

  黄岛本来就是一个以渔业为主的小半岛。一面是山,三面是海。马壕运河本来是一个深入陆地的海叉子,一百年前的渔民们出海归来,总能够直接把自家的船只驶进来,靠在渔村的边上的码头上,渔村的名字叫做壕北头,本来就是个码头,后来成了个村落。现在,变成了一个很规范化的小区,春天栾玉章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百年沧桑,运河空剩下一个名字和立在河头的一块碑石,青色的石头上刻上了白色的字,远远看过去,白慌慌的,象是落了一片蛾子。上面记载的是运河的历史,是在修建公园的时候新立的,规规矩矩的小楷,让喜欢字和不喜欢字的人都提不起兴趣来,很怀疑是否有人认真的读过。碑上面还盖了一座四角的凉亭,红色的柱子上的漆已经斑斑驳驳,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刻着什么“某某到此一游”“某某爱某某”之类的宣言。亭子高大得有点离谱,倒象是不是为了给石头遮风挡雨而是为来公园恋爱的各色男女提供干燥的地方。

  亭子向南是一片草地,草地上零散得植着几颗四季长青的松树,衫树,和柏树――和烈士陵园一样。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夏季的时候就有人在树下铺上报纸或者直接坐在那里,谈情说爱,接吻或者斗气,虽然草皮上隔一段地方就竖着一块“请爱护草坪”的牌子――反正没有人会注意,注意到也不会大惊小怪。所以,几棵树下的草皮已经磨得光光的,好象足球场上的球门边上的草地一样。

  再往南是一个豪华的公厕,上上下下都贴着雪白的瓷砖,比我的厨房还要干净,昼夜有人值班,小便两角,大便五角,不过免费提供手纸,如果拉肚子的话恐怕那点纸还不能够用,所以最好还是自己带着纸。门上和拐角上的指示牌都用中英文书写着“厕所”两个红漆漆的字儿,好象使劲瞪着的一双红眼睛,在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里的夜晚也能分辨得很清楚,不过晚上尤其是后半夜之后就没有人愿意花钱上厕所啦,一般就会在公园里就地找个黑呼呼的地方顺手解决。所以看管厕所的人一般就在值班房里铺好了被窝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

  运河在公园的西面,就象是条界河,把公园和井岗山路分开。黄岛自从变成青岛开发区以后,连街道的名称也口气大了起来,凡是东西方向的道路,一律为什么什么江路,凡是南北方向的则是某某山路。祖国的大好河山在黄岛大都有了落脚之地。连接公园和井岗山的是一座白色的大理石桥,从这边上去是十八个台阶,从那边上去也是十八个台阶,我仔细得数过。上到桥顶则有一小块平面,供游人和行人在上面休息或者观看四周的景色。桥上砌着厚敦敦的扶拦,雕刻着狮子的脸,倒有些抄袭芦沟桥的架子,不过,仅仅是个狮子脸而已,看起来呆呆的,比狗脸还难看。上面无法刻字儿,就沾着不良游人随口吐得口香糖,已经黑了,象块块顽固不化的烂疮。

  不知道是谁实在气不过,无处发泄,就把桥顶上的一块石拦砸去了两根,茬口还是新的,还没来得及粘上口香糖。

  鹅卵石都是从沙滩上捡回来的,弯弯曲曲的铺成了几条小径。把桥,厕所和凉亭连接在了一起。最北边是一个健身场所。铺的是彩色的方砖,我对健身不感兴趣,所以很少去那里。不过经过的时候倒是常见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得在里面追闹玩耍,跟儿童乐园差不多。

  从白色的桥上过去,横穿过井岗山路,经过宝岛会夜总会,就到了我住的紫金山小区。

  三

  孪玉章蹲在台阶上,象个铃档。脑袋缩到了衣服里面,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头顶。他穿着一件黄绿色的衬衣,是过生日的时候春天送的生日礼物,虎豹牌的,一百九十八块人民币,免烫,耐皱。当时春天问我,“你说这个颜色他会喜欢吗?”“怎么会不喜欢,绿色的黄色的,就是春天的颜色啊,他怎么会不喜欢呢?”其实,这件衣服一点也不好看,尤其是穿在了栾玉章的身上。象是裹了一块被雨水淋得褪了颜色的画布,乌七八糟。

  栾玉章个子很高,黑黄的皮肤,瘦个儿。那种纯白或者纯黑的颜色更适合他。可是春天不这么以为,自从春天做了他的女朋友,他就变成了一根花花绿绿竹竿,倒象是京剧里的孙悟空的金箍棒,走起来象轮起来一样五颜六色的。

  可是,他爱她,所以就纵容着她按照她喜欢的样子穿衣服,说话,办事,交际。

  他曾经和我是中学的同学,三年,总是坐在我的后面。他把一张薄薄的纸一半耷拉到桌面下,用手指在前面晃动着,纸就随着他手指的节奏跟着晃动,他说他会气功。我喜欢看他的手指,洁白,修长,圆圆的指甲,后来我发现,不用手指,那么放一张纸,都会晃。不过我没有揭穿他。大学毕业后又遇见他,就开玩笑说,哪天要拜他为师,学习气功。所以又和他恢复了来往,来来往往,往往来来,他就认识了我的同事春天。

  我把这个热爱春天的男人让到屋子里来。屋子里因为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七八糟。客厅的地板上东一只西一只得丢着一些啤酒罐,玻璃茶几上杯盘狼狈。吃剩下了两只鸡爪互相握着,大概生前是长在同一只鸡身上的两只脚吧,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生前根本没有机会互相拥抱。这个男人直勾勾得进来,也不说话。把杯子里剩下的残酒一口气喝完,“叭”地一声重重得把杯子顿在几上,玻璃立刻自南向北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纹,象马壕运河。

  “春天死了!她死啦!”我默默得看了他半天后,面前的男人终于象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把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伸到我的下把上,“你知道吗?春天,她死了。昨天我还和她在一起,上午陪她去逛街,她看,我买,买了很多衣服,有她的,有我的……中午在我那里吃饭,我们一起下厨,她炒了一个辣椒茄子,放多了酱油……下午一起看影碟,爱情的电影,埃及艳后,罗马假日……晚上一起去了齐鲁饺子宴,就是马壕运河旁边的那一家呀,那家整天张灯结彩的饭店,那些穿着红色旗袍的小姐,那些高谈阔论的食客,那些胖胖的饺子……我为什么要带她去那个地方?为什么……”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重新坐下来,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含着下把,好象突然少了一截脖子,“早上的时候,我去了公安局,他们说她是自杀,酒后溺水,他妈的,那条没用的该死的运河为什么还要放满了那么多水?他妈的,我为什么要和她在齐鲁饺子宴里面喝酒?我为什么要在公园里和她吵架……啊……啊……”他疯狂得喊出了一些话,终于哭了起来,男人的哭声!嘶哑着,压抑着成一股奇怪的腔调,使我想起小时候出大殡的场景。男女老少一起唱着,把声音拖地长长的,配合着流流长的鼻涕和眼泪。

  “我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去网吧玩游戏,明知道她是那么脆弱,那么单纯,我为什么这次不求她原谅我,而要和她使脾气,犟性子?我啊……啊……”他已经累了,把头发揪成一把一把的,眼睛在泪水的滋润下显得更加清澈,是种绿莹莹地清澈,好象要淹没了面前的整个世界……

  

  虽然我经常失眠,但是睡得很早。一般晚上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没有人打搅的话,我就拽上窗帘,洗一下澡,早早地窝到松软的床上去。看看书,听听歌,迷迷糊糊得想事情,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

  星期六的晚上,晚风徐徐,我没有关窗,任凭清风吹着镂空的白色纱帘一荡一荡。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音乐频道的征婚交友信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打进了电话,说要求征婚,想寻求一个“有稳定收入,本市户口,身高一米六以上,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六岁之间,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的女性为偶……”我也拿起手边的电话,拨了那个热线,我说我也要征婚,“我没有稳定的收入,年龄二十七岁,身高一米五八……不知道象我这样的女人还有没有男人‘要’我?”那个主持人在电话里轻笑,我想象她正撇着嘴角,把好看的眼睛弯成一对儿月芽儿,悦耳的声线通过电波传播到每一个角落,“这位姑娘非常幽默,好吧,只要自信,相信总有一个适合你的有缘人,也许他现在正守候在电波的那边,……好,我们来接下一个电话,再见,谢谢。”

  门“砰砰”地响了起来。我关掉收音机,赤脚去开门。春天一头栽了进来。她穿着藕色的连衣裙,在晚春的夜里显得非常单薄动人,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肩上,一双半高跟的白色凉鞋,小巧玲珑的纤足上涂了蔻丹,使她的脚指显得美艳非常。她有一米六三,温柔可人,二十三岁…

  我闻到一股酒味,香醇的,米酒的味道。听她不无显摆的说过,她的身体太弱,怕冷怕凉,孪玉章特意托人为她从很远的地方买了药,然后浸泡在上等的米酒中,每天可以喝上一点。暖身。

  她倒在沙发里,黑黑的深色的眼睛里是受了委屈急于想诉说的可爱可怜。“他怎么这样对我呢?不喜欢,可以开始的时候就说嘛,今天在吃饭的时候就和我发脾气啦……因为旁边的一个客人对着他的女伴开了一句玩笑,说‘看起来象个人妖’,又没有说他,他就冲过去和人家打架,我把他好不容易拖了出来,又跟我发火,说什么‘都是你把我弄成这不男不女的样子。’……

  栾玉章要给我介绍男朋友,说:“你总是一个人,我这老同学托你的福有了女朋友,怎么也要投桃报李,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公司里可是有的是钻石王老五……”我瞄了他一眼笑,“什么样的?反正不是你这半男不女的样子的,嘻嘻,我喜欢阳钢的男人,黑胳膊黑脸,胸膛上鼓着疙瘩疙瘩的肉,……不高兴了可以揍我,骂我的那一种……”“你原来是变态呀,有受虐倾向,这可不好找啊。”“你才变态呢?而且也没有难找呀,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啦?只要是春天一皱眉,还不是连个屁也不敢放,你这气功大师干脆改名叫‘受气大师’吧,哈哈……”

  春天还在那里说,红红的嘴唇,细细的白牙。眼睛因为哭过,显得有点肿,象一尾美丽金鱼。因为诉说得到了支持和怂恿,诉说的人就越发的气愤和不平。猛然站起来到冰箱里把所有的啤酒都拿了出来“哼!他竟敢,竟敢!我一定要给他好看!”她咬着牙,象是发誓一样“哗拉”拉开一罐啤酒,仰着脖子灌。我慌忙把白天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酱鸡爪端了出来,又去炒了两个青菜,好久没有和春天单独在一起了,今天作为朋友加同事,总要让她尽兴的。

  酒喝光了,她摇摇晃晃,在洗手间里使劲吐了一阵,又冲了个澡,然后和我说她要回去,找‘他’理论个清楚。我说,这么晚了,送送你吧。

  路灯已经灭了,只有宝岛会的音乐还在震耳欲聋。春天和我走到白色的大理石桥上,上台阶的时候,她打了了趔趄,我说不如坐在桥上休息一会儿吧。她斜靠在栏杆上,用手那么一撑,向后一坐,然后就不见了,我听到桥下传来沉闷地水声。

  凉亭那边碑石的阴影里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一动一动的,好象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离他们远一点的一棵杉树下传来细细的呻吟和呢喃声,是在露天偷欢的恋人吧。一辆小型的面包车从井岗山路上飞驰而过,前面的红灯也没有停。

  我抓住冰凉的白色的石栏,对着黑幽幽的静默了的河水轻轻地说:“再见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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