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小诺穿着破旧的衣服，灰头土脸地蹲在地板上，手指跳动，装做从灰烬里刨出一颗一颗的豌豆。破旧的衣衫遮不住她的美丽，她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苏，他正咬着烟盯着看，他是这场演出的导演，我是编剧。
“苏，让她停下”我突然说。
“停！”苏喊了一声。
小诺穿过台幕跑进来，抱着我的脖子在我额头亲了一下，苏夸张地做呕吐状。
“如烟，我演的还好吧?接下来是什么?明天该排演我和漠跳舞了吧?”小诺甜甜的笑着。
“小诺，没有接下来，我想把这个地方作为结局。”
“不可能！”苏和小诺同时喊起来。
“你们不觉得灰姑娘此刻是最幸福的?有地爱的期待和想念，有朋友帮忙去实现自己的幸福，家里没有后母和欺负自己的姐姐，安静而温和。”
“可是原来的结局不是更美吗?”苏轻轻地说“如烟，我们可是在圣诞节演出，还是圆满一点好。”
“如烟，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鬼创意呀，灰姑娘和王子多好的结局，你干什么把他们拆散?你看看，你看看书上是怎么写的。”
小诺把书扔给我，我苦笑着放下，不用看我也知道上面写着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你相信吗?
“幸福是一场幻觉，只有对它的等待和怀念才是真正的温暖。”
我淡淡地从唇间吐出这句话。
苏和小诺对望一下，又看着我。
“我坚持我的创意，不行的话，苏，你找其他人来改编，反正剧本是现成的，你自己也可以做的。”
我抓起包，起身向外走，那只米黄色的包，重重地在我腿上撞了一下，我突然觉得眼里湿湿的，内心被一根尖锐的刺刺伤。
小诺在背后大声地喊“如烟，你不想我和漠演出也不用这样啊，原来你对你们这么没信心，我和漠一定要演那个结尾的。”
我苦涩地笑了。
漠是我的男朋友，有着温和的态度和温暖的手指，干净而富有，在别人眼里，他几乎是完美的，长得高大而英俊，家里富有，又没有富家子弟的轻狂，对我体贴而放纵。
没有人相信漠爱上的是我，因为我一直都是平凡而沉默，既不漂亮也不活泼，我只是喜欢逃课，写东西，站在天台上看书，孤独地在校园里游走。我不知道漠是如何爱上我的，也不知道我们如何走到了一起。我只相信我和漠的悲剧不可避免。漠总是笑着说不，他说他有能力，我苦涩地对他微笑。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在劫难逃。
圣诞节演出那天，苏用的是原来的结局。小诺在演到灰姑娘捡豌豆那段时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唇角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她的眼神明亮而尖锐，我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起来，无声而绝望的喊“停下，停下……”
有很多人随着她那一眼而转脸看我，小诺要和争夺漠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小诺在漠面前哭过，闹过。在我面前也从来不避讳谈她对漠的爱恋。
但，很少有人知道，小诺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许，只有苏知道，因为只有苏知道我和小诺一样喜欢吃胡萝卜。
秋天的夜晚，小诺会从食堂讨回一根胡萝卜，在剧社的人走完之后，啪地掰开，扔给我一半，然后我们并肩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兔子一样啃胡萝卜，对苏的大笑不屑一顾。
自从漠成为我男朋友，这样的情形再也没有出现过，每天，当漠牵过我冰凉的手指回去时，我都听见那声清脆的掰断胡萝卜的声音，孤独而刺心。虽然我和小诺依然神采飞扬地在一起，小诺依然喜欢搂着我的脖子在我额头亲一下。
看着台上的小诺我觉得悲伤正慢慢将我淹没。
小诺换上漂亮的衣服和漠跳舞时全场都鼓起掌来，不可否认，他们的配合完美无缺。
我看见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我。
演出结束时是盛装的小诺和漠拥抱在一起，我可以感觉到漠的体温正从我身上消失，我开始冷的发抖。
我一直等到全场人潮退尽。 我对小诺说“我觉得悲伤。”小诺笑了。她永远不会明白，我悲伤是因为我爱她。
圣诞节过了没多久，我和漠很自然的分手，小诺和漠很自然的走到一起，一切水到渠成。
背后有人说我是灰姑娘的姐姐，削足适履试图得到漠。
我笑了，削足适履往往得不到爱情，但往往会得到婚姻，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而我，却是一个不肯削足适履的人。
我继续从前的生活，逃课，写东西，站在天台看书，听伤感的音乐，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有一次，在剧社的聚会上，漠喝醉了，抓着我的手哭，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哭，我静静地对他说“你喝多了，小诺在那边。”小诺过去拉过他的手，我继续喝面前的红酒，微微的苦，一切简单而平淡。
只是，那天夜里，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泪流满面。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爱漠，我有多么在乎他，但我不相信幸福，仅此而已。
我知道我必须忍住眼泪。
事情在过完寒假后有了变化，小诺和漠开始不断地争吵，后来，开始打骂。我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只觉得疲倦。小诺开始不断地哭泣和诉说，每次看到小诺身上的伤我都觉得漠冷酷而陌生。
悲剧发生在那个夜里，他们又一次争吵，漠抬手给了小诺一个耳光，小诺愣了，然后她突然止住泪水。漠看见她眼里的绝望让他冰凉，他过去抱她，试图缓解这种冰凉。但，小诺手边恰好有一把水果刀，他走过去的时候，感到脸上猛一下刺骨的疼痛，然后麻木，他听见小诺刺耳而恐惧地尖叫起来。
漠很快出院了，而小诺，却住进了疯人院，她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不是故意伤害你……”
“如烟，你在想什么？”苏静静地揽我入怀。
“四年前那个圣诞节。”
我淡淡地说。这个我告别了三年的大学校园和从前一样有着昏暗的灯。不远处有音乐的声音传来，新的学生剧社依旧在演出一场叫灰姑娘的童话，我听见掌声潮水一样涌起。
“不要想了，如烟，我们会幸福的，我会努力呵护你……”
悲伤的感觉再一次将我淹没。
无从打捞的过去，可以忘记吗？
“苏，我们不能在任何一个热爱的环节上停下，在捡豌豆的时候没有，在拥抱的结尾处，也没有”
苏不再说话，静静开始抽烟，他知道，这个叫如烟的女子将顺流而逝，他再也抓不住。
大截大截的烟灰落下，在风里走失。
那时候，漠已在南方一家公司做白领，而小诺，在一次神经错乱中从楼上坠足身亡。
我常常梦见她，啃着胡萝卜，笑着靠在我肩上。
我从天台上向下走。
我低着头，没有泪水。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流逝了而时光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