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终究是大学，不比中学的禁锢，随处流溢的浪漫气氛竟让苏子信有了几分心动。终于不再受升学的压制，不再有老师贼般的监视，可以自由自在地恋爱，无拘无束，任意调侃肉麻乃至履之为行动。虽比不得古人花前月下的优 雅，但于自习室内相拥而读，短信声里手机联情，也别有一番情调。子信想到这，心中不禁蔚然起一种难耐的渴望。想想从前，在黑暗的夹缝里，有过一段火热的初恋，地下党般地进行，也曾经如火如荼、红红火火，但终究火光微小，在升学、教师和家长三方强强联合的黑暗压迫下灰飞烟灭。一段夭折的初恋，象梦般在逝去，倘说留痕的话，那就是爱情的影子，梦后的留痕。子信想起了初恋，就想起了心底记忆的情感影子，那是一个叫娟子的女孩留下的，那个和他一同分享初恋甜蜜的情感Parter。子信想，在娟子的心底也一定有他的影子。爱情的生生灭灭，也不过是影子有无的区别。爱情长势良好，俩人朝夕相处，自不存在影子般深深而黝黑的记忆。偶尔的别离也只是相聚的一种调解，见挂思念终归小调。也惟有爱情之灭，留下的心痛才够分量，郁结成心底的阴影，为自己的情感注册一份历史的病历。 娟子是个不错的女孩，性格文静而勤于学业，相貌清秀而学习冒尖，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娟子在北方一所重点大学里念着自己所爱好的专业，算是学业有成，美梦成真，子信常常这样想。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和娟子的分手，否则娟子就会象他一样在一所很次的学校里混混度日。但娟子始终是子信认定的第一个倾慕者，他无法释了失去娟子的心痛，庆幸之内埋藏更多的是失落。但历史终归是历史，且让这美丽的历史恒存于子信的心里，也到底只有抚起昔来伤感倍至的功效，还不如不想。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初恋的影子已然深植，是断断拔除不了的，惟有的只有用另一番爱情来进行强制地掩盖，去追求那以往初恋之影的0.01%的可能性。子信已经作下了这个决定，是的，他决定好好地去恋爱一回。有点想上苍的眷顾，好运顺利地在子信的决定上撒下了芬芳，一位美丽而文静的女孩天使一般跃入他的眼帘，走进他的心扉。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这个女孩的个性与他的初恋女友竟有着出奇的相象。更绝的是，她也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性格文静而勤于学业，相貌清秀而学习冒尖，还有一个和娟子同样悦耳而清纯的名字：燕子。 一种无形的力量迅速地让子信跌入到对燕子的迷恋之中，一种近乎一相情愿的迷恋。是的，是一相情愿，子信这多情的种子如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而燕子却没表现出太热的回应。这是一个文静而优秀的女孩，面对情感难免羞涩。子信乐观地将燕子的冷漠理解为羞涩，同时，他坚信自己的忠诚能俘虏燕子的芳心。他当年就是凭此降服娟子的，这是第二次使用，胜算把握当然更大。终于有一天，子信鼓起满腔的自信通过手机短信向燕子道出了那火热的三个字，作出了平生第二次勇敢的表白。接下来的是等待，等待那悦耳的短信铃声。这等待既痛苦又甜蜜，复杂而矛盾地煎熬着子信的多情之心。所幸这煎熬并不漫长，燕子马上就发回了子信期待的短信。燕子说，她暂时还不想谈恋爱，她要趁这美好的大学时光把专业知识学牢，为以后的人生之路打下坚实的基础。这短短数句让子信的期待迅即跌入到冰冷的低谷，一阵阵惆怅如潮般疯涌上他的心头。子信忽然想到了宋词，想到了苏轼的“多情却被无情恼”，想到李清照的“怎一个愁字了得”，心中不禁一阵寒颤…… 子信一段愁绪过后，心情渐趋平静。曾经的失败磨韧了他的理性，使他不至于陷入一种痴情的死结而不拔。一次失意是失意，两次失意也是失意，于心于情又有什么区别呢？子信这样自我安慰，强制着自己的意识象忘记娟子忘记燕子。所幸燕子给他的印象还浅，渐渐就云淡风轻，飘忽得无影无踪了。但缘此而来的不甘却牢牢地胳在子信的心中，叫他寝食难安。是的，子信不甘，不是为燕子，是为自己，他不甘失恋的痛苦。他失意的心绪被不甘越挫越勇，乘着这股深深的不甘，子信马上将恋爱的目标转移，又一个美丽的女孩嵌入他的眼帘，第三次情感大猛攻的新心绪已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 子信爱情之路期遇的第三个女孩叫玫红，与娟子和燕子有着截然相反的个性，开朗大方而活泼可爱，全身浸透着青春的朝气和阳光的活力。子信向玫红表白，动用第三次忠诚。子信想，原来忠诚这抽象的东西也可以拿来三番五次地任之使用，真是有趣。子信用着用着，不禁暗自佩服自己的灵活，竟将忠诚巧妙地玩于鼓掌之上。子信的忠诚虽不似愚忠般呆板而腐朽，但他的多次变更已使忠诚的本色褪变为狡猾的伪忠。但这伪忠的花言巧语却让玫红感动。玫红接受了子信。玫红对子信说，她曾经有一个男友，一个曾经抛弃她的男友。子信对玫红说，他曾经有女友，一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友。前科的完美重叠让这两颗心一拍即合，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拉开了序幕。 子信和玫红的爱情发展态势很快，刚一表白就牵起手来，紧紧地，十指双扣的那一种，仿佛一对熟悉已久的恋人。一周后，子信的手已从玫红的手间游走到玫红的腰间，彼此的牵手发展到小鸟依人般的拥抱，手指之亲扩大到隔了衣装的肌肤之亲，双方的情感如文革火热的批斗般猛烈升级。子信想，难得有这么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友，一定得好好珍惜，好好呵护这一段爱情，可别让它重蹈覆辙。又一周后，子信吻了玫红。子信说，这不是我的初吻。玫红说，这也不是我的初吻。他们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湿亮亮的光芒同时蒙上了他们的眼神。子信凑上玫红的脸，一道道湿滑的泪水让他的唇感到到一种特别的冰冷。他想用力地吮吸，吻逝这冰冷，象一个迫于遗忘梦魇的小孩般充满消除恐惧的渴望。玫红一扭头，子信的双唇便孤零零地遗落到空荡荡的大气中，尴尬而无援地摆着。子信继续着凑过唇去的姿势，这姿势让他的颈项产生了些许的酸痛。他很有耐心地忍着，吻空的事实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固执。他在静静地等待着玫红的解释。 玫红歪着头，想了片刻，说：“你的吻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他当初也是这么轻轻柔柔地吻我，充满了体贴，盈满了温情，一种让我心醉的温情。那时，我就在想着一个人生的誓言，它只有简单而复杂的四个字：非他不嫁。我知道这誓言永远也无法应验，他不会娶我，他跟一个远比我优秀的女孩走了。但是他的身影却永远地留在我的心中。他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是如此生动而盎然，特别是他那醉人的吻，现在想来还如同刚发生一般新鲜而真实。” 子信无言，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玫红奇怪的念头让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凝滞。他还没醒悟过来，突袭的心绪片刻之间就将他的大脑涂成一片凄凄的苍白。玫红继续说着，延续着嘶哑的哽咽：“子信，请原谅我。在你吻我的时候，我把你当成了我初恋男友的影子。我无法逃脱他曾经的爱抚。真的。我以为我能逃脱，我以为我们的相恋能彻底地掩盖痛苦的初恋。但我错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告诉我，我错了，我走不出他的影子，永远也走不出。其实我可以继续我们的恋情，我可以把你当长他的影子一样爱着，但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我不想那样做，我不想伤害你。你是无辜的，也是可怜的，失恋在你的心上捅了同样深深的伤痕。我真想好好地爱你，抚慰你，但是我不能背叛你，更不能背叛我自己的感情。所以，我请你原谅。希望你能理解我。” 理解？子信终于听懂了这所谓的“理解”。他的心头一阵阵愤恨，失恋捅下的又一刀深痕使他的心有了一种难耐的疼痛。他暗暗地骂了一句：臭他妈的理解，不就是狗日的分手吗？子信骂完后，心里安生了些，匆匆地扭过头去，一声不吭地走了。 子信和玫红分手了，象当初的表白一样充满着传奇的色彩，既出乎意外的顺利又难以预料的失足。他们的相恋仅仅只有半个月。子信想，这段恋情恐怕是世界上最短的爱情吧。不管怎么说，也算创造了一个爱情之最吧，且笑而待之。子信又想起了《半月谈》杂志，不禁苦笑，自己的事例不就是爱情版的半月谈吗？他究竟也只能用凄凄的自嘲来徒劳地平息失恋的伤痛。 子信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失败。燕子的身上并没有初恋的影子，他失败了。在玫红的身上深深烙着初恋的影子，他也失败了。他感到上天对他情感的故意戏弄，他似乎看到月老给他的姻缘线打上一个又一个死结。他有了一种被爱情遗弃的孤独，他开始恨起爱情。他决定再也不谈了，爱情的影子第一次让他这般的果决。 是的，子信不再谈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漂亮女生的交往。为了防止自己情不自禁地陷入爱情的沼泽（在他心中，爱情已被丑化为陷害情感的沼泽地），他决定只找已有男友的女生交往。他想，自己还不至于恶劣到挖别人墙脚的地步，于是放开手来发展与异性之间的友谊。 子信交往的第四个女孩叫纹晴。她的男友在北方一所重点大学念书。他们在高中时谈的恋爱，一直延续到大学，显得非常地牢固。纹晴是个和玫红有着相同个性的女孩，开朗大方而活泼可爱，全身浸透着青春的朝气和阳光的活力。子信似乎从纹晴的身上看到玫红的影子，正如从燕子的身上看到娟子的影子一样。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被这爱情的影子迷惑。他想，影子终究是影子，黑暗阴郁是影子永恒的色调。他识透了影子压抑的本性，他再也不想被爱情的影子牵拌。 因为没有爱情的目的，无须表白的勇气，更不要处心积虑的伪忠，子信和纹晴直来直往，坦率交之，相处反而和谐愉快，只是缺少了亲密那一层。子信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轻松，究竟还是没有爱情的好。这种难以预料的好竟如魔力一般冲淡了曾经的几番失意，他心头的爱情的影子有不再那么深深而黝黑，浅了，淡了，空余一个灰色的轮廓。 这种友谊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子信对纹晴没有爱慕并不代表纹晴对子信也不产生爱慕，尽管纹晴有一个相当优秀的男友。是的，纹晴爱上了子信，子信的爱情之路出现了又一次突袭的难以预料。这难以预料让他再一次陷入爱情的烦恼之中，前番的失意又一齐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再一次跌入深深而黝黑的影子，极其压抑而痛苦地困着。子信讨厌爱慕，他的几次爱慕都被当成狗屎一样遗弃，纹晴的爱慕第一次让他感到了爱情的无常和烦杂。 子信学会了“绝情”，确切地说，是娟子、燕子和玫红教授给他的“绝情”。子信果断地拒绝了纹晴，就象娟子、燕子和玫红拒绝自己一样无情。他不明白纹晴有了一个优秀的男友为什么还要移情别恋，不明白爱情这般地出乎意外和难以预料，不明白这一个个困在爱情里的男男女女，包括他自己。不论如何，子信用一个“了”字解决这一杂沓的疑问，一个果敢而无奈的“了”字。 子信终于单身了，他不再也不敢与其他女生发生友谊甚至爱情了。他深深地明白，友谊和爱情竟只隔着这么一道矮矮的栅栏，只需轻轻地一跃，便可两相重叠拉。他讨厌这种重叠，他渴望纯洁的异性友谊，但爱情的威胁使得他的渴望被无情地判为空想。子信也惟有用一“了”字处情，这简单而复杂的“了”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在他的心头翻腾…… 子信了却了与燕子、玫红和纹晴的爱情牵连，但他无法了却娟子在他心头留下的初恋的影子，他的“了”只是一种“未能了却一切的了”，一种“无法彻底全面的了”。娟子的身影仍时不时地勾起他情感的伤痛。他以为自己能“了”，能逃脱爱情的影子，但娟子却让他永远地困在爱情之中，永远，永远…… 很巧合的一天，子信接到娟子的电话。娟子很少给他打电话，这一次的电话让子信疑惑。他似乎感觉到又将有一件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他讨厌难以预料，难以预料让他一次次措手不及，痛苦不堪。子信已经习惯了一次次的难以预料，他觉得自己能沉稳地对待这一次难以预料，他轻轻地拿起电话，平静地对待着这即将到来的出乎意外。 子信听到的是一串呜咽，娟子在电话的一头轻轻地抽泣。娟子的抽泣让子信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娟子偎在他火热的胸膛里幸福的抽泣的场景。这场景让他感动，让他心碎。他的心头由衷地蓬勃起一阵暖暖的抚慰。他无法痛恨娟子对他的抛弃，他的心被娟子的抽泣浸柔浸软，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心痛的怜惜。娟子说，她失恋了，她大学的男友抛弃了她。子信禁不住一个劲地劝慰，千方百计地从脑间心际搜索温暖的字词来柔柔地抚慰心伤的娟子。 娟子对子信说，延续着嘶哑的呜咽：“子信，现在我才知道，只有你才是真心地爱我。我好后悔，后悔当初离开你。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的影子，你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是如此深刻地烙在我的心底。特别是你那轻柔的吻，那样地温馨而醉人，现在想来还如同刚发生一般新鲜而真实。子信，请你原谅我当初对你的抛弃，原谅我一时的犯错。子信，我们和好吧？好吗？” 子信一阵怔愣，这难以预料的事果然出乎意外，它再一次让子信措手不及。子信想，这究竟是怎么拉，前番的爱慕两遭拒绝，而今却拼命地有人向他倾诉爱慕，自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他甚至有一种拒绝的欲望，象拒绝纹晴一样拒绝娟子，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的心头轻轻地一闪，转瞬即逝。他无法拒绝这个和他共享初恋甜蜜的女孩，正如他无法痛恨娟子对他的抛弃。他心底爱情的影子在隐隐颤抖，幢幢地晃动着情感的丝弦。他觉得那影子在变浅，变淡，变得模糊而暗去，最后空余一个灰色的轮廓。 子信和娟子和好了，象当初分手一样充满着传奇的色彩，既出乎意外的分离又难以预料地结合。爱情的影子第一次使他有了一段曲折而丰富的情感阅历。他感觉这象一场梦，一场关于爱情的梦，梦的主角是一个少男和四个少女。梦是由一连串出人意料的影子剪辑而成，每一个影子都是一个弯曲的折痕，折合成一张美丽而无常的爱情纸船。 子信在瞬间顿悟了这影子的爱情哲学。有的人走得出爱情的影子，有的人却永远也走不出。有的人千方百计地走入别人的影子，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影子牵拌。有的人想逃脱自己的影子，却幡然醒悟自己的影子才是最可靠的。有的影子受伤了，还可以愈合。有的影子产生了，还可以消失。有的影子加深了，有的影子变淡了。爱情的影子永远让人心捉摸不透。每一个陷入爱河的人都在旧的影子和新的影子间切换穿梭，所谓的轰轰烈烈只不过是爱情影子的各种变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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