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他叫京，她叫Eleven。 他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他们经常相遇。 他知道她叫Eleven，她也知道他叫京。但是他们见面从不打招呼。 他学习很好，人看上去很开朗，喜欢运动，总是下课在篮球架上攀来攀去，臂力很强，喜欢做俯卧撑。 她也很爱笑，人看上去挺精神，有点洁癖，见不得东西乱摆乱放。寝室的卫生全是她一个人做的，她觉得做内务的感觉很好。 他们都喜欢独来独往。人群中她很不显眼，但他总能发现她。看见她，他心里会很安静。脑子会很清醒，没了高考，没了志愿表。是的，他喜欢她，但他不敢说，她也不知道。 直到高考结束，他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火箭，十三，少鹏是他们俩共同的朋友，而且是很熟的朋友。高二那年，他和十三还有少鹏合租了一栋楼，两层，没暖气。也是该他们倒霉，那年冬天特别的冷。他们装水用的桶结冰都结到底了，喝水的时候他们还得用电热器去融化冰块，感觉有点像南极的科考队员。因为水冰得很厉害，所以他们干脆就不洗脚。至于袜子，他们从来不脱，睡觉的时候也不脱，一穿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看袜子的情况，坚持得住就坚持，坚持不住就扔了换新的。很少见他们扫一次地，被子则从来不叠。夸张一点说：他们住的就是立体式的猪圈。有时候他实在忍受不了那满屋子的男人味——臭味，就会打开窗子透透空气，可是那男人味好像钻进了地板，钻进了墙壁，赶也赶不走。呼吸着整个楼气味都有点怪的空气，他安慰自己说：闻臭味，长大个儿。 十三生日的前一天，他说，咱们收拾一下吧，要不别人都不敢来。十三说不用，自有办法。下午十三把她叫来了，说是叫她参观一下他们的别墅。他哭笑不得，这种鬼主意只有十三才想得出来。于是整个下午，十三、少鹏、火箭坐在堆满巧克力、饮料、瓜子和其他一大堆零食的桌边有说有笑，边吃边侃。而他则时不时地看一眼她，扫地、拖地、擦窗户……干活好像玩命，他还看见她给他们叠被。他看见他用手抚平自己的被子，那是他的被子，贴过他的身体，沾染了他的味道，这味道又这样传到了她手上。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很邪恶。然后邪恶的笑。这是她回头，也笑了。他马上回头，说说笑笑，掩饰自己，可是他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她好像注意他了。他哪里知道，那笑是给火箭的。 火箭是绝种好男人，真的，很纯洁，纯洁的分不出男女生之间的差别。火箭和她高一是同班同学，她管火箭叫师傅，也许她想从火箭那学来怎样才能纯洁，纯洁的无忧无虑。有一次他和火箭上网回来，遇到了她。他和火箭谈论着网上有没有《蝉翼刀》的主题曲，他眼前一亮，他看家一所老学校门口，她正在向外走。又是巧合么？不知道。他拽住火箭说，Eleven。哪，火箭脑袋转了好几圈，才看见她正笑着走过来，叫了一声师傅。 很好的一个晚上，有月亮，有星星，没风。路灯配合得也恰到好处，昏黄又不太暗，只是多了一个他。 你去老一中干什么？ 找同学。 火箭和她并排着走，他跟在后面。他踩着路灯投下的他们的影子，听着他们讲高一，讲老同学。他看着火箭的背影，不嫉妒，不羡慕，他觉得这样很好，他想假如她和火箭共度一生的话，她一定会很幸福，至少火箭不会让她受伤。就是因为这个，他一直也没有试图和她靠近，和她说话，他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怕它们泛滥成灾。那样的话，结果可能是自己受伤，或者火箭受伤，或者大家都受伤。他愿意就这样一直躲在暗处，躲在她背后祝福她，并看着她幸福。 火箭可不是这么想的，火箭说看见Eleven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开玩笑的口气试探火箭，那是因为你喜欢她。 不是，是因为不在一个班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火箭啊火箭，你这个傻得让人生气的家伙。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她谈点别的么？他望着火箭800度眼镜下，有着清澈目光的眼睛，气得耳朵冒烟。但最后还是笑了，说，火箭，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好男人了，而成不了好丈夫。 于是后来再在人群中看见她，他不会拽住火箭，否则大家都很难堪。他会静静的看几眼她，依然独来独往。她总觉得一个女生独来独往证明那个女生不快乐，不幸福。没有男朋友，至少应该和同宿舍的女友来来去去啊。可她就是独来独往。她身旁的位置，是给谁预留的呢？ 看了她给少鹏的信，他才知道一切确实有原因。少鹏是她干哥，又是他同桌。当然他不会去偷看别人的信，是少鹏给他看的。信中她说她容易失去老朋友。火箭不就是一个很好，又很糟的例子么。她说她冷漠。所以独来独往，不是么。她还说她多情。所以会有很多朋友，不是么。……总之，信中字里行间透露的只有两个字——忧郁。其实这个他早就注意到了。从她的眼神， 从她的表情，从她的背影，甚至从她的笑容里都散发着朦胧的忧郁气息。那气息是来自骨子里的，别人想装装不出来，她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一切照旧，两个人依然独来独往，依然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相遇。上天的安排么，一片好心啊。可是他们两个却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时间走，日历翻，翻过高二，翻过乱七八糟，浑浑沌沌，一切关系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年；翻到高三，为着高考决战的一年。他成绩一直都很好，处于上游，而且仍在上升。而她总处于中游，更糟的时候随波逐流到下游。他有一种预兆，不祥的预兆，好像他就要离开她的世界，或者说她将不再属于他的视线。不会再有什么遇见，不会再有他爱闻的忧郁气息，不会再有那个人成为他人群中目光追寻的目标。高考就像一把刀，不，应该是双刀。一把替他斩断过去的丝丝缕缕，牵牵绊绊，让一切该断的和不该断的关系都断；另一把则帮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坦途，只是这条孤独的路上，不会再遇见她。不会再遇见她！ 还剩几个月就到高考的时候，他和她在校主任办公室相遇。一次重要的相遇，一个转折。没有这次相遇，高考真的就成了他和她的结界，无法穿越的一张网。他在办公室查花名册，她推门进去，两个人看见对方，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他心不在焉的翻着花名册，猜测着她的来意。 我想转学，她对校主任说，转到霸县一中，那里我家近。 转学！？怎么突然想转学呢！他掩饰着激动，装作平静，可是花名册的书页在颤抖。 我要回霸县一中读高二，我想复习一年。语气柔和，不过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是一块石头，而每一块石头又都对准了他的心脏。当时他真想说，为什么要复习啊？就还有三四个月就要高考了。就算复习，为什么要去霸县一中呢?就因为离家近么？可是你在这所中学已经上了三年了，不是吗？三年都过来了……总之他想说些什么好让她留下，但他始终没说，依然颤抖着翻着花名册。他算她什么呢？他有什么权利说那些话，他有什么权利让她留下？就因为他爱她，这里有够充分么？刘莹 女 1984 十一月初一……难道花名册上这一栏将被划去了么？难道这场独角戏要如此提早的草草收场了么？ 他还是给她写了一封信，在一张印有“传奇”游戏场景的信纸上。 展信佳： 任何两个人的相遇相识都是一个传奇。 你好，我经常遇见你，算是个有缘人吧。世界很小，学校更小，经常遇见也许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我很关注你。请原谅我如此冒昧的闯入你的生活，我写信给你没有任何恶意。听说你要转学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不应该。毕竟快高考了，努力了12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经理一下，不应该看看传说中的高考是什么样子么？有人说不经历高考的认识是残缺的，早点让生命完整，这样不好么？ 是的，也许你也看出来了，我想把你留下来，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 任何两个人的相遇相识都是一个传奇。 再见 他在信封上写上她的名字，放在她们班门口对的窗台上。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也许她根本收不到这封信，也许她收到了会把信撕了，也许她看了信还是要走。不过他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会有一线希望。一线希望啊，总比绝望好吧。 如你所料，她终于是没转学，这消息是火箭告诉他的。他乐得蹦高儿，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信起的作用。得寸进尺，就像他当初害怕的那样，他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既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方式，谁会留着那么多东西在心里憋着呢？于是他写了第二封，第三封……今天看见她笑了，会写一封，有时突然想她了，又会写一封。完全不去想她的感受，完全不去想她有没有收到信。就一直这样一厢情愿的相信着，快乐着。他很傻，不是么。 其实她这边一直也没拿到信，也许是另一个暗恋她的人把那一封封傻得冒烟的匿名信都丢进了垃圾桶。她没有转学是因为本来就不想转学，是爸妈叫她转的。她本人也知道高考在即，她也想体验高考，传说中的独木桥。不过后来她确实收到了一封他的匿名信。那已不知道是他第几封信了。 展信佳： 任何两个人的相遇相识都是一个传奇。 前两天去学校，又看见你了。我早就知道你也复习了，真可惜，大家就要过不同的生活了。我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现在很向往大学的生活，那个首都，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呢？我要飞了。我觉得我们都像一只丑小鸭，前世辉煌，今生起初暗淡，但总有一天会羽翼丰满，飞向深深的蓝天。 《丑小鸭》 ---往事 忘记曾经沧海 学会耐心等待 才明白 秋天的落叶 不是为了追随风的伤感 而是为了明年花开 嫩翅 灰色还未纯白 无力拍打 痛苦？愉快！ 面朝着蓝屋顶放歌 等着我 那一天 我和你一起拥抱 森林 大海 这首诗你看得懂么？让我们都高高兴兴的向前看，向前走，向前生活，忘记过去，好吗？ 不知道你看完我的信是什么反应。我希望不会扰乱你平静的步调，到大学我还会给你写信的。 京 署名京，她不知道是谁。京，他的笔名，一般人只知道谭佳亮，不知道京。收到这封信的那一天，正是他开学的那一天。此时此刻想必他已经在开往北京的车上了。她很喜欢那两首诗，顺口，押韵，还透着一点点伤感和无可奈何。她工工整整地把诗抄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并且很高兴他能继续给自己写信。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她怎么想得到这个叫京的人就是昨天和她说了第一句话的人。又是巧遇。 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就和十三回了一趟母校，看看老同学。他没有像去看她，他想，看了又如何呢？自己敢说出喜欢她吗？就算说了，她会接受他吗？他不愿再想那些东西，他眼前就是门口，踏出门口，就撇下了一个过去。 她出现在他面前，笑着。他停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先开口，你考的哪？ 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跟她说这第一句也很可能就是最后的一句话。她却没有好好考虑，说北京，北京科技大学。然后她就一直和十三说话，说了许多。他站在一旁沉默，心里想着大话西游的台词，可惜他不是那个猴子，她也不是那个仙子。这场独角戏似乎到此顺理成章的寿终正寝。 大学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没有高中生活简单有规律，大学生活就像是布朗运动，没有规律，杂乱无章，一塌糊涂。他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点时间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一封不痛不痒榨干了汁就什么都不剩的信。之后，他就被杂七杂八的活动淹没了，她的印象已经快被挤出他的脑袋了，匿名信他就再也没有写过。有一天莫名其妙的街道一个女生的电话，一问才知道是十三的“前妻”——洁。洁嘘寒问暖的说了一大堆话，还要了他的地址说要给他写信。他知道洁和十三分手以后就瞄上了自己，洁不会是想现在追自己吧，隔着一个省呢，这不是添乱么。洁的信来的出奇得快。信中无非是说他在洁的高中生活中起了多大多大的作用。很明显的暗示。他回了一封装傻充愣的信。写回信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起她和给他写过的信。难道只是署名的原因吗？还是她真的忘了，自己曾那么辛苦，那么累的爱过的那个女孩？ 一次晚自习回来，他看见一封信安静地躺在写字台上。家乡的信，看信封可以知道。一定是少鹏写的。那幼稚的字体他认得出来，不过少鹏的书法好像有一些进步。他心想，少鹏也开始练字了。以前少鹏给别人写情书，别人看了就扔了：哪个小屁孩这么无聊。拆开信，看了第一个字，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京： 展信佳。不知道我写这封信是不是有点唐突，从你给我的第二封信，我就知道是你。我还算聪明吧？好久没有你的消息，忍不住写了这封信。本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这份默契。正如你所说，在枯燥乏味的学习中，知道有个人还在关心我，祝福我，是我莫大的幸福。看到你的信我只想说两个字：佩服。所以我不想错过你这个朋友。 盗用你的一句话：物理意义上的远与近无法左右两个人今生的相遇。我和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不知道你的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学业繁重可想而知，我想你一定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但无论如何也要以学业为重。你是一个有志气的人，我相信将来你一定能够出人头地。记得你曾说过：我们都是丑小鸭，前世辉煌，今生起初暗淡，但我们会有羽翼丰满的一天，不是吗？ 想不想了解我的生活。在我看来，我过得并不幸福，但所谓的悲伤与幸福并不是绝对的。在我痛苦的时候，我会摆出一大堆道理来劝服自己，以换取短暂的快乐。其实，人之所以会有痛苦，无非是欲望太多。这点我承认，奢求的太多，总有达不到自己满意的时候，现实总是残酷的，所以我们只有尽力去争取；所以有时候，欲望也是是我们走向成功的一个踏板。 也许我废话太多了。从复习以来，这是第二次写信。好了，你一定看累了。最后再补充一点：看到你的信我感觉很舒服，总觉得你的话极有文采，又富有哲理，可以让我轻松很多，或许是我内心太空虚了吧。 也祝你幸福。 2004、11、18晚 羽翼未丰的丑小野 你那首诗，我很喜欢。 谢谢！ 命运之轮在转，人怎么能左右命运的安排呢？两个人的相遇相识怎么不能认为是一个传奇呢？命运让你们相遇，你们才有那几次难得的邂逅；命运让你们分散，你们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所谓的缘。谁知道这次开始是上天善意的安排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呢？不得而知。人总是被蒙在鼓里，揣度着明天将要上演历史的哪一幕，还会因自己的猜测无谓的悲伤或快乐。他也是凡人，不是命运之子。 他的信来的出乎意料，所以他出乎意料的高兴。他寻回那濒危的记忆，想想他的面孔，心一下子变得充实，跳动也更加有力。究竟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它让一个逻辑思维挺强的人变得神经质。他把信又读了十几遍，几乎把每个字都咬碎了，嚼烂了。女孩子说话都委婉含蓄，信里一定蕴藏着更深层的涵义。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了，他咀嚼出了信中的味道：她喜欢他，至少她喜欢他给他写信。一厢情愿，又是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带给他的算是真正的快乐么？当现实容不得一厢情愿而摆在面前的时候，不知道他笑着的脸上流着的眼泪是甜的还是咸的。 回信，不假思索的回信。 他看着自己的署名笑。这么名字，谭佳亮，终于见到阳光了。他相信爱情的前景是无限光明的，整个自己的人生都是前途无量的。 谢谢中国邮政的照顾，信走得很快，两天她就收到了信。两天后他又收到了回信。最后一页信纸的背面还写着： 谢谢你能读懂我身上的忧郁气息，那是发自心底深处的，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你品味得出，谢谢。 心被温暖的感觉，暖意随血液涌到脸上，烘托出笑的形状。Eleven,我爱你。他想喊没有喊出来，室友们正拿看哥伦比亚大猩猩的眼光看着他。他忍不住大笑出来：Terrific.走，今天我请客。室友们面面相觑，哥伦比亚是不是今年大丰收啊？ 回来后，他在数学作业纸上描出Eleven的大字，在下面标着：你小子可别让她失望。贴在写字台边上，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要好好学习了，为了Eleven的骄傲而学。他开始每天晚上做俯卧撑，11个为一组，作11组，边做边喊，one\two……Eleven,I love you.他还向班长要来信箱的钥匙，每台南区好几趟，明知道自己的信今天不可能到还要去。室友们见他这样，以为Eleven是胜西施，赛貂婵的绝世美女呢，不然怎么会让一个近女色而远之的他，如此疯狂。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聪明人变成SB. 卧谈会上，爱情是他们谈论的一大主题。四川室友开始打听Eleven的姓名。陕西室友说，你怎么还不知道啊，SB亮不是老说么，刘莹啊。广东室友问，你总说她有气质，到底怎么算有气质啊？他说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那种气质。四川室友又问，她漂不漂亮啊？他说你就知道看长相，你长大了肯定娶不到漂亮媳妇儿。接着他实在是受不了四川室友那张嘴，吵了一架，自己跑到楼道的床边去看夜景了。他朝着家乡的方向望去：Eleven啊Eleven,你睡了么？ 收到她第二封信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写了表白信。因为信很长，而且内容傻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不在此陈列了。这封信他特地贴了来两张邮票，生怕超重。等信的日子痛苦而漫长。每天去信箱五六趟，信不可能那么快到的。可人们就是这样，总是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信来了呢；万一中国邮政的邮速提高了呢；万一我的真情打动上天了呢。呵呵，对于目前状态的他，任他魂不守舍，任他举止怪异，千万不要理他，否则费力不讨好。那几天卧谈会的气氛很沉重，大家都很少说话，害怕哪句话说错了，他就跳楼自杀。有一天他一夜未归，大家以为该死的事情临头了。第二天，他回来了，睡眼惺忪，一进门就脱衣服睡觉。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他一定是去刷夜了。 否极泰来，悲极生乐，反正后来他恢复了阳光本色。卧谈会的气氛轻松多了。可能是因为他在那次晚自习时看见的东西：一张课桌上，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写下： 那一天很冷，我和他坐在操场边。一句话也没说。我看见很多人说说笑笑，很多人招手，很多人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坐到了很晚。我看见路灯亮了，路灯灭了，她站起来，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分手了，我哭了。我真的很爱她，真的真的很爱她，可是我得不到她。 紧随其后是另一位世外高人的评语： 大SB。爱她就一定要得到她么？只要她幸福就行了。 是啊，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天天相见，夜夜厮守，爱她不就是希望她快乐吗？首先自己得快乐起来啊。 虽然想通了，回信到的时候，他还是忐忑不安，它给了一个怎样的回答呢？ 不拒绝也不接受，这算是一个怎样的答复？一个一般疑问句，出了肯定回答就是否定回答，而一个既否定否定有否定肯定的答案叫人怎么去理解。他没想那么多，他不敢对信中的字过多的推敲。她让他等，他就等。等嘛，再长的时间也会有个期限吧？等好了，反正自己也等了两年了。下雪了，天气一下子变冷了，她信里说家乡也下雪了。她说她很喜欢雪，但是她讨厌冬天，因为她怕冷。他看着信，想象她走在雪地上，脸冻得通红，还浑身发抖，他哈哈地笑了。她说她想考到南方去，南方暖和，只可惜很难看见雪。他回信说，考北京吧，北京也不冷，真的，况且还有人……他故意点了几个省略号，她肯定懂的。她回信说好吧，就考北京吧，北京离家近啊。 嘿嘿，借口。明明是舍不得我。他老毛病又犯了，一厢情愿地这样理解。她的答复让他高兴了好几天，他认为光明正大的恋爱史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封信，他是在回家的路上写完的，信封的背面标着大号的Eleven，下面粘着一个木钥匙——正面刻着开心，反面刻着关心。木钥匙下盖着三个字：I love you。他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她生日的时候，他把一张广告卡加上自己的话就改造成了一张贺卡，还挺漂亮的。 下面截选这封信的最后一段. 该说惊喜了。信封上那个木钥匙看见了吧。是用来开心的，取下来。钥匙的背面，是用来关心的。算是惊喜么，如果这个惊喜不够大，我把自己也送来了，这个惊喜够可以吧。好了，在楼道里等你半天了。 他整理整理头发，他头发已经很长了，鬓角齐着脖子，额发遮住了眼睛，后面的燕尾也明显超过了标准长度。他半年没剪头发，为的就是这一天，他要是再遇见她，她就认不出他了，然后他就可以上前搭讪，问：同学，你认识一个叫谭佳亮的，明明长得很丑还自以为很帅的人吗？ 幸福就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说一厢情愿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总会很开心，然而，凡事还是两厢情愿比较好。如果说，一厢情愿而另一厢不情愿，那么事情得发展很难朝着喜剧的方向。如果说永远别蒙在鼓里，那该多好；如果说能永远不面对现实那该多好；如果说当初就没有什么遇见，没有什么匿名信那该多好。事情总会真相大白，当事实剥去伪装，暴露无遗的时候，试问谁又能装得轻轻松松，一无所知。上天不是总给你吃熊掌燕窝鲨鱼翅，时不时送你一份糠，也算是改善改善饮食，好让你不活得那么无味。 一整天都没有碰到她，信还在手中没递过去。他打算晚上送过去，却被马志涛拉去喝酒叙旧了。喝了两瓶二锅头，更不敢找她了，他怕酒后乱性。第二天，他知道了一件事，她有男朋友了----李少伟。大家不要说情节安排老套，事实是这样的，谁都没想到。Very good.他忘怀里揣着信。他看着信笑，SB亮啊SB亮，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大SB。信没撕，他找人送过去。信已经写了，就不能白写，虽然感情浪费了，他不怪她。她说过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包容对方的一切。他在楼道里等她，说清楚了，结束了，就轻松了。Eleven,这个数字本来就象征着结束。巧合。 她站在他面前。他看这她的眼神由陌生变的熟悉，变得快乐。梦里伊人依旧，梦里伊人依旧，他回复到最原始的感觉，安静。他咧开嘴笑，说去操场走走吧。 我是不是很傻？他看见疑问的目光。 我知道你和李少伟的事了。他听见沉默。 本来那第十一封信我不打算送过去了。但是，到了这一步，说清了更好吧。 她哭了。 你别这样，我不会安慰人。 他心疼。不管她为什么原因而哭，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落泪，他心疼。但是他不敢去给她擦眼泪，他不是怕李少伟，他不想做第三者，仅此而已。 我在大学的时候，马志涛经常和我联系说总看见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我说那男生一定是你表哥。其实我早就预感你有男朋友了。可是人们总是期待着那么一个意外，或例外。一线希望啊，总比绝望好吧。很傻吧？ 不傻。她终于开口了，你怪我么？ 不怪。 没有月亮，夜很黑，教学楼的灯很亮，操场上的小石头都看得见。她低着头，他抬着头。他在前，她在后。上天开了一个玩笑，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和她走在这夜里情侣专用的操场上。他和她算是情侣么？不算，那又是什么关系呢？笔友，或是别的什么？ 去南方吧。 为什么？ 暖和，北京很冷。 她不说话了。她知道身边这个人，这个让她快乐让她优的人很重感情。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一颗心，一颗跟自己很相近的心。 我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明天吧，明天你起早点。 许多话要说？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希望他别说她喜欢他，别说她有难言之隐，就此了结比纠缠不清更好。 路边马志涛在笑，马志涛一定以为他和她进展得很顺利。 到了女生宿舍楼，都停下脚步。 我上楼了。 嗯，睡个好觉。 马志涛正在男生宿舍门口等着，问怎么样？ 他伸个懒腰，笑着说轻松了。 噢，我懂了。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还她表哥呢。这下死心了吧。 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吧。 五点天还黑，没风，但很冷。他穿着在北京穿的那身衣服，浑身发抖。北京可没有这么冷。他开始在甬道上跑，跑回来跑过去。跑步是他的弱项，在大学一次一千米赛跑上，他费尽全力才坚持完比赛，而且还很不错的拿了个第二，倒数的。跑完了就趴在终点线上了。她在给她的信中提到这件事，还说以后再也不参加赛跑了，给钱也不参加。 羽绒服，牛仔裤，和昨天一样。 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就一会儿。他看看表，五点半，他等了整整一小时。 先去我们班吧。 他跟在她身后，教室还没开门。楼道里有灯光，照出一片沉默。她掏出一封信给他。 京： 等了你很久，但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很意外，不，应该说是一个惊喜，真的。我一直相信，不见到我你是不会走的。 对不起，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可在你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不明白我们的见面为什么会是这样。虽然当时是一个惊喜，然而过后却是更多的悲伤，你问我喜欢你吗。我没有回答。自从你向我表白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李少伟也知道这件事。他曾逼我和你说清，但我没有，我甚至不惜和他反目。至此，我已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而我也发现我正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听起来很可笑，是吗？可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你问我为什么哭，当时我也不知道，我很难过，只有哭才能让压抑已久的心轻松一下。可现在我明白了，我哭是因为不舍，对你，我真的不舍。你能明白吗？现在的我真的很痛苦，说什么不耽误学习，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根本就不能安心学习。 你说让我去南方，不，我偏要去北京，我会努力的，因为北京也有我牵挂的人。 温柔是刀，泪水是毒。被这浸满毒液的刀划破血肉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身不由己，神志不清的沦为傀儡。表面镇定自若，内心翻江倒海。看完信他只说了两个字，我等。 又去操场转。 他说他在写一部小说，关于他和她。还没写完。还说结局已经想好了，不过现在看来，想象的太乐观，应该改一下。 她问写完了能不能给她看。 不能，你看了会哭的。 不会的。我不爱哭。 那也不给你看。 一直谈到天亮。算是结束吧，一切就这样结束。他还会每天做俯卧撑，边做边喊，1、2、3……11。有些事情只能在队的时间队的场所做。既然时间走过，那办事的方法就该换一种方式，好让自己尽快遗忘。忘记不是逃避，是面对。就像戒烟，需要的不只是意志的坚决，还需要勇气，非同寻常的勇气。那就忘记吧，忘记她，忘记过去，忘记一段刻骨铭心并一厢情愿的相信能圆满的罗曼史，忘记一个有着自己喜欢闻到的忧郁气息的女孩。笑着流泪，说不后悔，谁错谁对，谁是谁非，往事如灰，一口吹。他想自己还是太年轻，碰上这种事就寝食难安。时间能冲淡一切，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打点行李，但没能一走了之。他不停接到她的纸条。冷漠败于多情。 她请他去吃饭，他答应了。 他不吃鱼，她也不吃鱼；她不吃肉，他也不吃肉。为什么总让他们有这么多的相同？ 一人一碗粥。两个素菜，五个小花卷。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你比以前漂亮了。 谢谢，她笑了，满嘴的花生。 菜没吃完，花卷剩一个。 回校的路上，买了几斤桔子和香蕉。她站在一旁不说话，看着他和摊主讨价还价。 少给摊主两块钱，摊主有点生气地说，大兄弟，没有你这么买东西的。 我给你放回去俩桔子还不行吗？ 递给他一个桔子，他说，你啊，是挺能花钱的，就是不会花钱。 边吃边点头。还笑。 命运之轮在转，转到他和她肩并肩走在这条路上了。同样的路灯，同样的夜，走过的路上留下脚印，留下笑声。回光返照吧，就像亡国前的最后一次辉煌；悲伤前的最后一次开心，孤单前的最后一次狂欢，不再相遇的分离前的最后一次心与心的交谈。本来也没奢望什么延续，快乐的时光把握一刻算一刻。然后的寂静呢？他想然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现在我很幸福，足够了。 高三生考试前的晚上，她又把他约出去。 这个县城不大，路灯亮得很早。公路上车不多，但是很宽敞。他看着她，想如果此刻他们是走在北京的公路上，该多好。 她说我让你做件事你打不答应？ 只要不是让我杀人放火，或者掏出一万块钱去买什么东西。 不是，你能不能先答应？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很不可理喻的事。 哦？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 好。我答应了。 我想，我想让你替我考试。 他听见车在路上嗖嗖的行使的声音，不可理喻的事情。早上马志涛还求他帮他考呢，死定了，马志涛知道这是非气的蹦高儿不行。 第几考场。 最后一场。我上一次考试有三科没考。 想要考到多少名？ 二百到四百之间。 我会尽力的。 第二天她一大早起来跑去考场复习。开考前几分钟她和一个男生走进考场，显然是在找他。他拍拍桌子说，在这。她笑了。那男生有点慌张，说我先走了。他知道那应该是李少伟，个子很高，相貌平平，真有福气。 考试一切顺利。一出考场他就向校医室跑，手中攥着一张纸条，她病了，急性肠炎。Eleven啊，你真让人操心。没找到他，碰上了马志涛。他拉着马志涛往校外的诊所跑。 干什么去？ 找Eleven,她病了。 她病了碍我屁事。 李少伟肯定和她在一起。 哦，那好啊，去打他。 胡说什么，老实点儿。 你傻了，我真不明白她有哪点好？ 傻就傻吧，一辈子就傻这么一回。 还笑，服了你了。 诊所没人。 要不要去县医院？ 算了，回去吧。 靠，你，我服了。马志涛忍不住大声喊。 你喊吧。喊出来会舒服些。他想如果马志涛凑他一顿，他决不还手，这样他也好借机哭出来，大家都会舒服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事，不可理喻的人。他想笑，他发现这段经历从头到尾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出戏。他演得很投入，倾注了所有感情。他有他的角色，一个注定要付出许多却最终一无所获的丑角，滑稽而又容易被人遗忘。谁让他一开始就像当配角呢？所在舞台的一角，注视着公主和王子的幸福。 作为丑角他要学会笑，在人人面前笑，在种种场合下笑。哪怕流血了，心碎了，他也要笑，他必须装得不懂伤痛。作为配角他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没有权力完成自己和公主的圆满结局。他是配角，配合主角，配合情节，配合命运的不公，配合自己的不甘，完成公主和王子的美好生活。 幸好，这场多次将要中断的戏，不久会落下最后一块帷幕。 晚上他出去理发。他看着头发一簇一簇落下，坠地铿然有声。原来头发断了，人也会疼的。他想问理发师，地上自己的头发值多少钱？ 李少伟陪她去输液。他说他会在校门口等他们回来。门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大树，他买了两串，自己都吃了。他问为什么山楂不酸啊？大叔说，现在的山楂谁还买那么酸的，没人爱吃。 可是，她爱吃酸的。 大叔的糖葫芦卖得还剩下两串，他们还没回来，还是说为了避免场面尴尬，不会回来了？大叔执著的要送他一串糖葫芦，他谢绝了，然后直奔诊所。 请问刚才有人在这输液吗？ 一男一女，是吧？刚走。 多长时间？ 大约二十分钟吧。 白等。付出许多却一无所获的丑角。 晚自习后。纸条。9：30在超市门口等她。 她提着一口袋糖，说我发现一种糖他别好玩，放在嘴里不停的跳。 他掏出一袋跳跳糖给他。他五六岁的时候很爱吃这种糖。 他说你几岁了? 哈哈哈哈。 她问他，你也不要什么礼物吗？作为我对你的补偿和报答。 笑。他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 你给我一张你的单人照吧。 嗯，不给，就还一张。 喂，你怎么能这样呢？ 一脸坏笑。 不给我照片，明天不给你考试了。 别别，骗你的。明天早起，考场见。给，再来一袋糖。 一个小小的变故，他不能继续帮她考试。因为这一天的监考老师认识他。早上他向她说清原因，她说你去帮李少伟考吧。 那你呢？李少伟帮我考，一开始李少伟就是这么想的。你愿意吗？ 你让我去考，我就愿意。 她又哭了。 笑着，他说，以后被让我碰见你哭，再碰见我就要强行帮你擦眼泪。 她破涕为笑。 他看着试卷，满满的，一个空都没有留下。他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尽心，不客气地讲，李少伟应该是他的情敌。一辈子就傻这么一回。李少伟真的很幸运，而他呢？21世纪不应该迷信。可是他看着掌纹，摇摇头，生命线的前半段是够曲折的。 中午他拿到了相片，装在一个信封里，那种她常用的带着香味的信封。 她说拿出来看看，做一下评论。 相片中的她正冲着他笑，他冲着站在身前的她笑，说，不如真人漂亮。 你再看看里面的信。 京： 分别前的最后一封信，真挺舍不得的。 离开我，也许你会轻松很多，只要你开心，我无所谓，即使我活得再累也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幸福。 我不知道你对这几天的生活有什么感悟。开心，不开心，还是无所谓？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不过，我早晚要去北京的，等着请客吧。 希望你这个假期过得开心点儿。回家多干点活儿，我又时间会给你打电话的。其实你应该感觉到了，我这个人挺无聊的，不过我觉得你还可以，说话挺有意思的。还有，不要以为我总说话不算数，其实我时间观念挺强的。好了，废话少说吧。 再说一遍，你变化挺大。感情的事，暂时不谈了。以后有时间慢慢聊。我想你对我也够失望的。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何年何月了，但愿能像这次一样给我一个惊喜，只是不要“悲”的那一部分了。放心，我会沿着你的成绩向上赶，一定！ 北京见！ 她真的会去北京吗？他想到盛夏的果实，也许承诺是因为没把握。总之他会等。下一年的冬天会又很好看的雪，下一年的冬天会很温暖，但愿。 收起信他问她现在去哪？ 考场。 哪一场？ 最后一场。一语双关。 最后一场的最后一场谈话，他不愿记起，我也就没办法些，反正故事快结束了，不需要那么多感动了，不是吗？ 最后一科考英语。 他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下留言。 May you a happy life with Eleven. It`s really hard to find a girl you truly love,so I wish that you could love her with all that you have and that you can do. Don`t let me disturb you two`s happy life. I`m just a passer-by. OK,I have to leave now. Bye. Tan 铃声响起，他看见她推门张望。 出考场，他还看见她身边有一个人，李少伟。 命运之轮在转。 他打出胜利的手势，笑着说，一切顺利。 不会再有什么遇见。 他问李少伟，你考得怎么样？ 不用再笑得那么累。 李少伟有点慌，应了一句，还行。 不再属于这场戏。 他说一定考得比我好。 不再属于这个舞台。 她问，你什么时候走？ 曲终人散。 他说马上就走。 熄灯。 不留了么？ 谢幕。 不留了。 结束？ 那。再见。 结束。 再见。 结束！ 一个阳光清澈的早晨，天空很蓝。一群白鸽在飞，鸽哨拉得很响。刚开的槐花的香混着阴湿的青砖绿瓦的土味在空气中涌动。墙角很干净，地上很干净，走过不会留下脚印。叼着一串糖葫芦，闲散的脚步。突然，停止。在北京某个这样的古巷，他和她相遇，身边还都空着为对方预留的位置。 修改后的结尾变化不大，只是她的身边没有了预留的空位。 本文章由真爱店情侣宝鉴频道（http://trueloveshop.cn/）收集整理，转载本文章请保留本信息！本文章由真爱频道收集整理，转载本文章请保留本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