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诺，我们要出去了，一起吗？” “不了，在家做作业。” “乖，爸妈带奶茶回来给你喔。” ……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那辆洁白的小轿车在爆炸 的火光中化为支离破碎的废铁。血与火在蔓延，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焦灼的气息，恣意流淌的黑血将大地雕琢成了一朵妖艳的血花，在围上来的人们脚下妖娆地冷笑。风凛冽，焦急打电话报警的人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洁白的小楼阳台上，一个薄衣少女怔然立着。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眸漆黑无波。 小诺捂住心口，那里的悸动慌乱无比。 只是几百米的距离，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就生死相隔了吗？人越聚越多，小诺看到那朵妖艳的血花对她微笑，你被他们抛弃了……它无情地笑。不，不会是真的。小诺捂着心口喘息，他们说过，不会再让她一个人的……不会的…… 小诺，我爱你。妈妈的笑容温柔。 我也爱你啊。小诺对着那虚空中的笑脸伸出手。不，不要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她的手一次次握紧又一次次松开。你们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不要走…… 小诺，我们爱你。爸爸微笑着对她伸出手。 小诺近乎狂喜地伸出手，要伸进爸爸宽厚温暖的手掌。 没有温度…… 她触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骗我…… 抛下我…… 警车呼啸…… 天地在旋转…… 为什么…… “为什么……”小诺喃喃着醒转，脸色苍白如纸。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半个月前那场车祸似挥之不去的魅影，日日纠缠她，让她时时想起，夜夜想起。那躺在血泊里支离破碎的车子废墟，那巨大妖艳的血花……她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到心脏的悸动一点点放大，回响——嘭，嘭，嘭。 嘭，嘭，嘭。 小诺猛的坐起，盯着那扇因敲打而震颤的门。 鼻翼间竟萦绕起了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气，小诺苍白的脸上飞速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尽管转瞬即逝。纤瘦的手犹豫地抓住门把，小诺像赌气的孩子一样任凭外面的人越来越焦急，终于还是旋转门把——一大丛洁白的梨花扑面而来，带着晨曦的气息。 “慢死了！” 来人不满地抱怨着，小诺看到她的白裙如梨花一样干净大方。她一手护着那些清香的花儿，一手去够放在冰箱上的玻璃花瓶——“小心！”来不及上前抢救，小诺认命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竟看到自己的花瓶还完好无损地在冒失者怀里，只是……她蹙起眉，“茗，你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 茗很不雅观地躺在地板上，丝毫不介意自己钟爱的白裙染上尘埃。她惬意地闭着眼，一手抱花一手抱瓶，“我有没有说过，你家地板睡起来很舒服。”小诺冷淡地回了一句没有，拿过她手里的花和瓶便进了厨房灌水。出来时，正对上茗看过来的目光。 茗的眼睛是温柔的潮黑，小诺看到她笑容深处的担心。 “茗，我没事。”小诺背靠墙，淡淡道，那些灰色的记忆片段却如闪电般在脑中掠过。可是茗，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怎么能让你看到我的痛苦。 茗的唇角也漾起微笑，温柔地道，“我知道，你是坚强的。” 坚强吗？小诺心里猛然刺痛。是的，坚强。她的确很坚强。她茫然地闭上眼，幼时和茗一起坐在福利院门口数汽车的场景又无法抑制地浮现。两个被遗弃的孤独小女孩，在那个简陋的屋檐下相依着数来往的汽车，企盼有一辆会在自己面前停下，然后走下温柔的女子和英朗的男子对自己微笑，说，“跟我们回家吧。” 终于有一对夫妇，神仙眷侣般恩爱，却只对茗微笑。 然后茗走了。就算小诺从最初的哭泣到最终冷冷的“我恨你”，茗还是走得义无返顾。小诺看着他们在夕阳染金的地平线上渐渐远去，竟比她看过的任何一个童话都美好。她嫉妒，也恨茗，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自己，也会选择追寻那从未尝过的天伦之乐。那天开始，小诺学会了温柔优雅地笑，学会了谦和有礼，学会了做一个很乖很优秀的女孩——像茗一样。后来，小诺终于有了养父母，在十六岁的那一年遇见了阔别六年的茗。 她们默契地不提彼此的过往，再度从普通同学成为朋友。 小诺长长吐出一口气，脑中纷乱的往事终于平静。“茗，我们找一天回景岚看看吧。”她似是无意地提起，感觉茗似乎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吐出“好”。是不想回去吗……小诺依旧闭着眼，静靠在墙上，直到茗的脚步声响起又渐渐远去。然后是门轻轻扣上的声音。 那棵梨树，不知道还在吗？ 是否还会在夏天开出一树的繁华，聆听那些被遗弃的孩子的寂寞童语？ 小诺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一丝波澜也无。 二 沿着一排青葱的小树，几间修整一新的房舍在班驳的绿意中掩映，铝合金的窗槛在日光下光耀夺目。似乎一切都变了，从前简陋的房舍，繁杂的园子，刻满了福利院孩子心愿的半面残墙……小诺疾步走到门口，看到那木制的“景岚福利院”门牌依旧挂在老地方，才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景岚福利院。五个龙飞凤舞的隶书字像是重新用毛笔描画过一般，更有入木三分的古风。小诺没注意到自己微笑了一下。福利院变了，更新也更漂亮了，可是有些东西却不会随时间一道改变。 小诺不知道茗和她想的一样。 茗先她一步踏了进去，微微仰起头，仿佛在看遥远彼岸的另一个时空。她眯着眼，长长的睫毛散落了金色的阳光，精致的脸庞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女神。她真的很美。小诺复杂地注视着那个离她几步远的纤瘦身影，那个从小就很美很完美的女孩子，就是这样那对神仙眷侣一样的林氏夫妇才会在那么多渴望幸福家庭的孩子中选择了沉默的茗领养吧。 那天……小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茗回眸莞尔，笑容清丽，“怎么不走了？”她不由分说拉住小诺，温暖的指包裹住小诺冰凉的手，让小诺一下子想起了从前她们坐在“景岚福利院”木牌下相依偎时的亲昵。那时侯，她们笑说将来，未曾想过分离。 终于走到了张婆婆住的小屋。小诺惊讶地看到张婆婆满头的白发肆意展示着岁月的痕迹，那个慈爱如母亲的人竟已如此衰老。岁月无情……小诺怔怔想到这些时茗已温文有礼地喊了“张婆婆”。张婆婆粗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两个少女的长发，一如她从前面对两个十岁小女孩一般。“这么大了……”她喃喃着，苍老的脸上却现出禁不住的喜悦。 张婆婆唠叨着茗和小诺小时侯的事，当年她用无数的传奇故事哄这两个小女孩入睡，陪伴她们在景岚的七年。“真高兴你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她微微笑道，让小诺猛然一惊，同时看到了她和茗握在一起的手。茗平静地瞥了她一眼，松开手。 一下子，包裹着指的温暖离去了…… …… “茗，你一定要走吗？”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 “小诺，你放手……我走了还会回来看你啊。” “不要不要，那不一样的。茗，你说过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抛弃我的……” “小诺，你不要闹了。对不起，我要走了……” 茗甩开了她的手，那么决绝。 茗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小诺只看到她侧头对她的新父母微笑…… “茗，我恨你！” 用尽全身力气，小诺发现自己在歇斯底里的那一声中泪流满面。 茗，我恨你啊……为什么你还是不回头？ 指间还残留你的温度，你却不在了…… …… 小诺咬紧嘴唇，被茗松开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嵌进去，沁出血珠。茗还在和张婆婆聊着，小诺冷冷看着她温柔的笑意，一如从前。既然恨，六年后再度与她相遇，为什么还会和她做朋友？心底的声音轻轻问。然而她知道自己无法回答。 小诺默然退出，在新的福利院里漫无目的游走。 她终于又站在那棵梨树下了。 一树繁华，春光无限。小诺仰着头，漆黑的眸子不自觉漾起一丝孩童般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掩不住惊喜。就算再怎么变化，这一树繁华却依旧。洁白的花在风中展颜留香，甜香的气息沁人心脾，只一瞬便攫住了她的心神。果然，只有这里才是宁静无暇的……小诺微微合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甘甜充斥着她的肺叶间。心跳的声音在窸窣的风声中一点一点放大—— 嘭，嘭，嘭。 一切声音都无息了，只余下这心跳声…… “茗，我们将来会分开吗？” “不会的。” “如果我们被不同的人领养呢？”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们拉勾。” “好，这棵大树给我们作证，每年它开花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在树下。” 纤细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大梨树在微笑…… 茗，你说谎了…… 是你先走了…… 你抛弃我了，像他们一样…… 清风簌簌，洁白的花瓣飞扬，若一树纷雪。 花瓣轻柔的亲吻她的额，清凉柔软。 大梨树，你还记得你见证的友情吗？ 小诺没有看到，茗静静立于不远处。 她的眼睛是温柔的潮黑。 三 小诺喝醉了。 亲眼目睹养父母的车祸后小诺经常喝醉，一打一打的啤酒从超市买来，冰凉的液体顺着咽喉流淌却成了令人满足的炙热。然后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睡下了。待醒来，再用酒精麻痹自己。那样，她才不会想起那些往事，无论幸福与悲伤，无论是与茗的纠葛抑或是是对云上的养父母的昔日欢笑。 小诺苍白的脸上漾起微红，迷茫地望着静悬在暗幕中的银盘。 月下思亡人。小诺微微仰起脸，月光照得她的肌肤白皙得透明，眼眸却愈加漆黑，勾勒出一脸的飘渺恍惚。爸爸妈妈，你们在云上看我吗？小诺微笑着将手里的酒倒尽，祭奠。还说要带我喜欢的奶茶回来，结果自己也没回来……你们啊，和茗一样爱骗人。她吃吃笑了，肩膀越抖越厉害，终于忍不住大笑，直笑到落下泪来。 她难道天生就该给人遗弃么？ 小诺唇边霍然勾起奇诡的笑，也许，她本该在那场车祸里丧生的。 对。就是那样的。心底的声音轻轻说。 右手缓缓捡起地上的易拉环，对着纤细的腕割下去。 血花翻涌，冰凉的金属惬意舔噬着，深入她的血脉…… 疼痛蜿蜒若细蛇，仿佛最美最毒的曼佗罗，她再次用力按下去…… 继续。那个声音轻轻重复。 血腥味萦绕在鼻翼，小诺浑然未觉，只感到鲜血流淌时灵魂疏离般的快意。 一朵血花在她身下雕琢成长，那么美。 小诺无意识地捡起扔在脚下的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茗……” “小诺？这么晚……”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是的，今天是满月。” “你走的那一天，也是满月。” “小诺……” “那天我说我恨你你都没有回头，茗你真的好无情。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大梨树下，只有大梨树陪我。可是那天居然是满月，连月亮都在庆祝你有了一个新家……茗，连月亮都帮你庆祝……可是那天不是我们分开的日子吗？我最痛苦的一天，居然是满月，是你合家团圆的日子，呵……” “……” “茗你猜我最喜欢什么花？呵呵，是梨花。每次看到梨花我都想起你，那么无情的你会喜欢那么干净的花……你怎么可以。你背叛当初在大梨树下的承诺了。你凭什么……再喜欢那么干净的梨花……怎么可以……” “小诺……” “不过不要紧了，你再喜欢梨花都和我无关了。反正我要走了……茗，我看到妈妈了，她和以前一样漂亮……还有爸爸，他们要接我一起走，他们不会像你一样丢下我就走，不回来看我一眼……” 小诺满足地微笑，手中的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消失不见。 她对着虚空中的人影伸出手。 茗，我走了。 这一次，是我先走了。 不准怪我，是你欠我的。你先抛弃我…… 我要和不会抛弃我的人一起走了……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茗潮黑的眼眸。她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小诺，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四 小诺醒来时仍在人间，左腕缠着厚厚的绷带。 在医院吗？小诺茫然环顾，直到茗面无表情地进来。 茗曾经很决绝，也会温柔俏皮地笑或是为了小事不依不饶，但小诺从未见过她这样——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眼眸里却分明燃烧着冷冷的怒火。小诺怔着，想解释她酒后的一时意气，终是作罢。算了吧，她淡淡想，不论如何，都是自杀未遂了……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空寂的病房里炸响。 小诺捂着清晰映着五个指印的半边脸，像是不相信般望着茗。然而她的回应只是冷冷一瞥。茗站在窗边削苹果，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不曾打了小诺。 “茗……”小诺小心唤道。 茗举起刀，刀刃在阳光下寒意懔人，自言自语般，“要割腕，当然要用这种刀……”她轻蔑地瞥了呆住的小诺一眼，“用易拉环，怎么死的了……”刀锋逼近她自己洁白的手腕…… “茗！”小诺疯了般冲下床，拉开茗拿刀的手，“你疯了！” 茗冷冷看着她，“我没打算自杀，我可活的好好的。” 小诺茫然地望向她的眼睛，自重逢以来第一次那么直接地望进她潮黑的眸子深处。茗的眸子美如黑玉，现在那里盛满了小诺无法看清的情感，似是哀伤，似是无奈，又似是无法言喻的落寂。“小诺……”她叹息着躲开小诺的目光，有些迷茫地眯起眼，“我们再见之后，我一直想问你，在我走了之后，你每年都去梨树那吗……每年，我都没有等到你。” “没有。”小诺自嘲地笑了，“好不容易离开你抛弃我的地方，怎么会回去？” 茗看着窗外，蹙眉却一笑，“那么，你不知道么？我用了一年说服我父母，让他们再领养一个女孩，那个我最好的朋友……”窗外，一对小女孩在绿荫下踢毽子踢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个穿着病号服，苍白的小脸却泛着淡淡的红晕。小诺听见茗的话了，但她懒得去辨真假，只是专注地看那两个小女孩踢毽子。记忆如潮水，无法阻挡。除了被抛弃的痛苦，世人的怜悯和茗的决绝离开，留在景岚的却毕竟还有幸福与甜美，那些和茗一起踢毽子，跳皮筋的时光终是她无法忘怀的，即使曾经刻意去埋葬。小诺不自意微笑了一下。 “我明白，你还是恨我。”茗淡淡开口，“我毕竟背叛了当年的承诺。有时我也会想，失去最好的朋友去换取我梦想的家庭，究竟值得么。可我真是一个自私的女孩子，我竟然从来没有后悔过。六年后再次遇见你，你没有拒绝和我成为朋友，甚至不提过去。于是我刻意忽略了你当年的那句‘我恨你’，想要重新开始。但看到你躺在血泊里，我终于清醒地明白，过往不会轻易烟消云散，而是永久的烙印。就算你不说过往，我们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向对方敞开心胸，这辈子都会心存芥蒂……” 小诺听着，微微一震，眼神复杂地望向茗。 “对，我好恨你的。”小诺轻轻叹息，干涸了六年的眼眶刹那间积蓄起眼泪，“所以，如果再有下次背叛，我就真的不把你当朋友了。” 不论如何，这一刻，茗是真心的。 这样，就够了。只要她们仍能像幼时，有彼此可以依偎。 真的，够了…… 尾声 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桌上是斑斓的菜肴，散发诱人的香气。 一只鸡翅被夹到小诺碗里，小诺抬头对她的新父母微笑。茗在一边撅起嘴，“小诺，你看，爸妈只宠你不顾我了……”林妈妈只得夹了鸡翅给茗，一边支使林爸爸给小诺盛汤。 是的，小诺现在和茗是一家人了。 当初小诺其实拒绝了，毕竟和茗成为一家人多少会尴尬。但是茗缠着她不肯放，而且……她真的想有一个家了。于是，她来到了茗的家——现在也是她家。 茗的养父母待小诺很好，有时甚至比茗更好。但小诺知道多年的空白是无法填补的，他们之间毕竟不会像茗一样亲昵。正如她原谅了茗的背弃，仍然是对茗心存芥蒂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小诺微笑着望向窗台上那大丛盛开的梨花，在玻璃瓶里愈加清透动人。 至少，她有了一个安定的家，有了家人。 至少，这里有她和茗的梨花。 她和茗的一世繁花。 本文章由真爱店情侣宝鉴频道（http://trueloveshop.cn/）收集整理，转载本文章请保留本信息！本文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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